莫道不销魂，帘卷西风，人比黄花瘦。

　　这首词是作者婚后【hòu】所作，抒【shū】发【fā】的是重阳【yáng】佳【jiā】节思念丈夫的【de】心情。传说李【lǐ】清照将此词寄【jì】给赵明诚【chéng】后【hòu】，惹得【dé】明诚比试之心大【dà】起，遂三夜未眼，作词【cí】数阕，然终未胜过清照的这首《醉花阴》。

　　“薄雾浓云愁【chóu】永昼”，这【zhè】一【yī】天从早到晚，天空都是布满着“薄雾浓云”，这【zhè】种阴沉沉【chén】的天气最使人感到愁闷难【nán】捱。外【wài】面天气不佳，只好待在屋里。永昼，一【yī】般用来【lái】形容【róng】夏天的白昼，这首【shǒu】词写的是重阳，即农历【lì】九月九日，已【yǐ】到秋季时令【lìng】，白【bái】昼越来越短，还说“永昼”，这只是【shì】词【cí】人的一种心理感觉。时间对于欢乐与【yǔ】愁苦的心境分别【bié】具有相对的意义，在欢乐中时间流逝得快，在愁苦【kǔ】中则感到时间的步【bù】履是那【nà】样缓慢。一个人【rén】若对“薄雾浓云”特别敏感，担心白天总【zǒng】也过不完【wán】，那【nà】么，她的【de】心境定然【rán】不舒畅【chàng】。李【lǐ】清照结婚不【bú】久【jiǔ】，就与相爱至深的丈【zhàng】夫赵明诚分离两地，这时她正独守空房，怪不得【dé】感到【dào】日长难捱了【le】。这里【lǐ】虽然没有直【zhí】抒离【lí】愁，但仍【réng】可透过这层【céng】灰蒙蒙的“薄雾浓云”，窥见女词人的内心苦【kǔ】闷。“瑞脑【nǎo】消金兽”一句，便是转【zhuǎn】写室【shì】内【nèi】情景：她【tā】独自【zì】个儿看【kàn】着香炉【lú】里【lǐ】瑞脑香的袅袅青烟出神，真【zhēn】是百无聊【liáo】赖。又是重【chóng】阳佳节了【le】，天气骤凉，睡到半夜，凉意透入帐【zhàng】中枕上，对【duì】比夫妇团【tuán】聚时闺房的温馨，真是不可同日【rì】而语。上片寥寥【liáo】数句【jù】，把一【yī】个闺【guī】中少【shǎo】妇心事重【chóng】重的愁态【tài】描摹出来。她走出室外，天气不好【hǎo】；待在室内又闷【mèn】得慌；白【bái】天不好过，黑夜更难挨；坐不住，睡不【bú】宁，真是难以将【jiāng】息。“佳节又【yòu】重阳”一句有【yǒu】深意。古人【rén】对【duì】重【chóng】阳节十分重视【shì】。这天亲友团聚，相携登高，佩【pèi】茱萸，饮菊酒。李清照写出“瑞脑【nǎo】消金兽”的孤独感后，马【mǎ】上【shàng】接【jiē】以一句“佳节又重阳【yáng】”，显【xiǎn】然【rán】有弦外之音，暗示当此佳节良辰，丈夫【fū】不在身边，“遍插茱【zhū】萸【yú】少一人”，不禁叫【jiào】她“每逢佳【jiā】节【jiē】倍【bèi】思亲”。“佳节又重【chóng】阳【yáng】”一个“又”字，是有很浓【nóng】的【de】感情色彩【cǎi】的，突【tū】出【chū】地表达了【le】她的伤感情绪。紧接着两句：“玉枕纱厨【chú】，半夜【yè】凉初透。”丈夫不在家，玉【yù】枕孤眠，纱帐内独寝，难免有孤【gū】寂【jì】之感。“半夜凉初透”，不只是时令转凉，而是别有一【yī】番凄【qī】凉【liáng】滋味。

　　下片写重阳节这天黄昏赏菊东【dōng】篱【lí】、借酒浇愁的【de】情景。把酒赏菊本【běn】是重阳佳节的一个主要节目【mù】，大概【gài】为了【le】应景，李【lǐ】清照【zhào】在【zài】屋里闷坐了一天【tiān】，直到傍【bàng】晚，才强打精【jīng】神“东篱把酒”来了【le】。可是，这并【bìng】未能宽解一下愁怀，反而在她的心中掀【xiān】起了更大的感情波澜。重【chóng】阳是菊花节，菊花开得极【jí】盛极【jí】美【měi】，她一边饮酒，一【yī】边赏菊【jú】，染【rǎn】得满身花香。然而【ér】，她【tā】又不禁触景伤情，菊花再美，再香，也无法送给远在异地的亲人。“有暗香盈袖”一句，化用【yòng】了《古诗十九首》“馨香盈【yíng】怀袖，路远莫致【zhì】之【zhī】”句意。“暗香”，通常指梅花。“疏影横【héng】斜水清浅，暗香【xiāng】浮【fú】动月【yuè】黄昏”，就是北宋【sòng】诗人林逋咏梅花【huā】的名【míng】句【jù】。这里【lǐ】则【zé】以“暗香”指代菊【jú】花。菊花经霜不落，傲霜而开，风标【biāo】与梅【méi】花相似，暗【àn】示词人【rén】高洁【jié】的胸襟和脱【tuō】俗的【de】情趣。同时也【yě】流【liú】露出【chū】“馨香满【mǎn】怀袖，路远【yuǎn】莫【mò】致之”的深深遗憾。这是暗写【xiě】她无法排遣的对丈夫的思念。她实在情不自禁，再【zài】无【wú】饮酒【jiǔ】赏菊的【de】意绪，于是匆匆回到【dào】闺房。“莫【mò】道不消魂”句写的【de】是晚来风急，瑟瑟【sè】西风把帘【lián】子掀起了，人【rén】感到一阵寒意【yì】。联【lián】想到刚才把酒相对的菊花，菊瓣纤长，菊【jú】枝瘦细，而斗风傲霜，人【rén】则悲秋伤别，消愁无【wú】计，此时顿生人不如菊【jú】之感。以“人【rén】比【bǐ】黄花瘦【shòu】”作结，取譬多端，含蕴丰富【fù】。

　　此词在艺术上【shàng】的一个特点是“物皆著我之色彩”，从【cóng】天气到【dào】瑞脑金兽、玉枕纱厨、帘外菊花，词人用她愁苦的【de】心情来【lái】看这一切，无不涂上【shàng】一层愁【chóu】苦的感【gǎn】情色彩。在结【jié】构上自起【qǐ】句至“有暗香盈【yíng】袖”，都是铺叙笔法【fǎ】；而把节【jiē】日离索的刻挚深情留【liú】在【zài】结【jié】拍【pāi】，使【shǐ】它【tā】如高峰突起。“莫道不消魂，帘卷西风【fēng】，人比黄花瘦”，成为全篇最精【jīng】彩之笔。以花木之“瘦”，比人之瘦，诗【shī】词中不乏类似的句子，这是因为正是“莫道不消魂，帘卷西【xī】风，人【rén】比黄花瘦”这三句，才【cái】共【gòng】同【tóng】创造出一个【gè】凄【qī】清【qīng】寂寥【liáo】的深秋怀人的境界【jiè】。“莫道不消【xiāo】魂”，直【zhí】承“东篱把【bǎ】酒”以【yǐ】“人【rén】拟黄花”的比【bǐ】喻，与全词的整体形象相结合。“帘卷西【xī】风【fēng】”一【yī】句，更直【zhí】接【jiē】为“人比黄花【huā】瘦”句作环境气氛的渲染，使人想象出一【yī】幅画面：重阳【yáng】佳节【jiē】佳人独对西风【fēng】中的瘦菊。有了时令与环境气氛的烘【hōng】托【tuō】，“人比黄花瘦【shòu】”才【cái】有了【le】更深【shēn】厚的寄托，此句也才【cái】能为千【qiān】古【gǔ】传诵的佳句。

　　此【cǐ】词的【de】另一个特点是含蓄。唐司空图认为含蓄的主【zhǔ】要特征是：“不【bú】著一字，尽得【dé】风流。语不涉及【jí】，若不堪【kān】忧。”（《诗品【pǐn】·含【hán】蓄【xù】》）从字面上看，这首《醉花阴》没有写离【lí】别之苦，相思之情，但仔细寻味【wèi】，它【tā】的每个字都浸透了【le】这【zhè】一点。从她【tā】不时去看香炉里的瑞脑【nǎo】燃烧【shāo】了【le】多少（也即时间过【guò】去了【le】多少【shǎo】）的细节中，读【dú】者【zhě】可以感到【dào】她简直是度日如【rú】年【nián】。白天好不【bú】容易挨过【guò】去了，晚上更加难捱。李清照【zhào】不直接写“每逢佳节【jiē】倍【bèi】思亲”，而是写失眠，写一直到半夜都没有【yǒu】睡着。看来她不只是身体感到凉，主【zhǔ】要【yào】的还是内心感到凉。于是【shì】她对赵明诚那苦苦思【sī】念【niàn】之情【qíng】便从字里行间洋溢而【ér】出。读罢全词，一位不堪忍受【shòu】离别之苦的【de】少妇【fù】形象生【shēng】动地立在【zài】读者眼前。

　　全词明白如话，没有冷涩难懂之处，表达的【de】感情却十分深沉【chén】细【xì】腻。畅达【dá】与深沉相【xiàng】结【jié】合，这正是【shì】李清照词风【fēng】的一个重要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