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母屏风烛影深，长河渐落晓星沉。

　　就内容而论【lùn】，这是一首咏嫦【cháng】娥的诗【shī】。然而各【gè】家看法不一。有人以为歌咏【yǒng】意中人的私奔，有人【rén】以【yǐ】为是直接歌咏主人公处【chù】境孤寂，有人【rén】以为是借咏【yǒng】嫦娥另外【wài】有所寄托，有人以为是歌咏【yǒng】女子【zǐ】学道求仙，有人【rén】以【yǐ】为【wéi】应当作【zuò】“无题”来看。兹且当作歌咏幽【yōu】居【jū】寂处，终【zhōng】夜【yè】不眠的女子。以此而论，着实写【xiě】得贴情贴理。语言含蕴，情调感【gǎn】伤。

　　前两句描绘主人【rén】公【gōng】的环境和永夜不寐的情景【jǐng】。室内，烛光【guāng】越【yuè】来【lái】越【yuè】黯淡，云母屏风上笼罩【zhào】着一层深【shēn】深的暗影，越发显出居【jū】室的空【kōng】寂清冷，透露出主人公【gōng】在长夜独坐中黯然【rán】的心【xīn】境。室外，银河逐渐西【xī】移垂地，牛郎【láng】、织女【nǚ】隔【gé】河遥望，本【běn】来也【yě】许可以给独处【chù】孤室的不寐者【zhě】带来一些遐想，而这一【yī】派银河即将消【xiāo】失【shī】。那点缀着空旷天【tiān】宇的寥落晨星，仿佛默默无言【yán】地【dì】陪伴着一轮孤月，也陪伴着永夜不寐者，此时连这最后的伴【bàn】侣也【yě】行将隐没。“沉”字【zì】正逼真地描【miáo】绘出【chū】晨星低垂、欲落未落的动【dòng】态，主人公的心也【yě】似乎正在逐渐沉下去【qù】。“烛影【yǐng】深”“长河落”“晓星沉”，表明时间已到【dào】将晓【xiǎo】未晓之际，着【zhe】一“渐”字，暗示了时间的推移流逝【shì】。索【suǒ】寞【mò】中的主人公，面对冷屏残烛、青天孤月，又度【dù】过【guò】了一个不眠之夜【yè】。尽管这里没【méi】有对主人【rén】公的【de】心理作任【rèn】何直接的抒写【xiě】刻【kè】画【huà】，但借助于环【huán】境【jìng】氛围的渲染【rǎn】，主人公的孤【gū】清【qīng】凄冷情怀和【hé】不【bú】堪忍受寂寞包围的意绪却【què】几乎可以触摸到。

　　在寂寥的【de】长夜【yè】，天空中最引人注目、引【yǐn】人遐想的自然是【shì】一轮【lún】明月。看到【dào】明【míng】月，也【yě】自【zì】然会联想起神话传说中【zhōng】的月宫仙子──嫦娥。据【jù】说她原是【shì】后【hòu】羿的妻子，因【yīn】为偷【tōu】吃了西【xī】王母送【sòng】给后羿的不死药【yào】，飞奔【bēn】到月宫【gōng】，成了仙【xiān】子【zǐ】。“嫦娥孤栖与【yǔ】谁邻？”在孤寂的主人公【gōng】眼里，这【zhè】孤居广寒宫殿、寂寞无伴的嫦娥，其处境【jìng】和心情【qíng】不正和自己相【xiàng】似吗？于【yú】是【shì】，不禁【jìn】从心底涌【yǒng】出这样的意念：嫦娥【é】想必也懊悔当初偷吃了不死药，以致年年夜夜，幽居月宫，面对【duì】碧海青天，寂寥清冷之情难以排遣吧。“应悔”是揣度之词，这揣度正表现出一种同病相【xiàng】怜、同【tóng】心相应的感情。由于有前两句的描绘渲【xuàn】染，这“应”字就显得水到渠成，自然合理。因此，后两【liǎng】句与其【qí】说【shuō】是对【duì】嫦【cháng】娥处境【jìng】心【xīn】情【qíng】的深情体贴【tiē】，不如说【shuō】是主人【rén】公【gōng】寂寞的心灵独【dú】白【bái】。

　　至于这位【wèi】寂【jì】处【chù】幽【yōu】居、永【yǒng】夜不寐的【de】主人【rén】公究【jiū】竟是【shì】谁【shuí】，诗【shī】中并无明确交待。诗【shī】人在《送宫人入【rù】道》诗中，曾把女冠比作【zuò】“月娥孀【shuāng】独”，在《月【yuè】夜重寄宋华阳姊妹【mèi】》诗【shī】中，又以“窃药”喻指女子学道求仙。因此，说这【zhè】首诗是代困【kùn】守宫观【guān】的女冠抒写凄清寂寞之情，也许不是无稽之谈。唐代道【dào】教盛行，女【nǚ】子入道成为风气，入道后方体验【yàn】到宗教清【qīng】规对正【zhèng】常爱情生活【huó】的束缚而产生精神苦闷【mèn】，三、四两句，正【zhèng】是对她【tā】们处境与心情的真实写【xiě】照。

　　但是，诗中【zhōng】所抒写的孤寂感以及由此引【yǐn】起的“悔【huǐ】偷灵药”式的情【qíng】绪【xù】，却融入了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独特的现【xiàn】实【shí】人生感受【shòu】，而含【hán】有更【gèng】丰【fēng】富深刻的意【yì】蕴。在黑暗污浊的现实包【bāo】围中，诗人【rén】精神上力图【tú】摆【bǎi】脱尘俗，追【zhuī】求高【gāo】洁的境界，而【ér】追求的结【jié】果往往使自己陷于更孤独的【de】境地。清高与孤独的孪生，以【yǐ】及由此引【yǐn】起【qǐ】的既自赏又自伤，既【jì】不甘【gān】变心从俗【sú】，又难以【yǐ】忍受孤孑寂寞的煎【jiān】熬【áo】这【zhè】种微妙复杂【zá】的心理，在这里被诗人用精微而【ér】富于含蕴【yùn】的语言成功【gōng】地表现出【chū】来了。这是一种含有浓重伤感的美，在旧时代的清高【gāo】文士中容易引起广泛的共鸣。诗的典型意义【yì】也【yě】正在【zài】这里。

　　孤【gū】栖【qī】无伴的嫦娥，寂处道观【guān】的女【nǚ】冠，清高而【ér】孤独的诗人，尽管仙凡悬隔【gé】，同【tóng】在人间【jiān】者又境遇差殊，但在高洁而寂寞【mò】这一点上却灵犀暗通【tōng】。诗【shī】人把握住【zhù】了这一点【diǎn】，塑造了三位一体的艺术【shù】形象【xiàng】。这种艺术【shù】概括的技巧【qiǎo】，是李商隐的特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