浩荡离愁白日斜，吟鞭东指即天涯。

　　这诗作【zuò】于1839年（农历【lì】己亥），是诗人的【de】代【dài】表作品。是年，诗人辞官【guān】南【nán】归故里，后【hòu】又北取眷属【shǔ】，就在往返【fǎn】途中创【chuàng】作了这一部【bù】堪称绝唱的大型七绝组【zǔ】诗。这组诗忆述见闻、回【huí】忆往事、抒发感慨，艺术地再现与反映了【le】自己生平【píng】、思想、交游、宦迹、著述的丰富【fù】阅历，标志着诗人认识社会和【hé】批判现【xiàn】实的【de】能力，在晚年已臻新的【de】境【jìng】界【jiè】。时值【zhí】鸦片战争爆发【fā】的前夜，诗中颇有感时忧【yōu】国的力作。这首诗则表现诗【shī】人辞官的决心，报效【xiào】国【guó】家的信念【niàn】与使命【mìng】，以及献【xiàn】身改革理想的崇【chóng】高【gāo】精神，语【yǔ】气【qì】乐观【guān】，形象【xiàng】生动，极富艺术魅力【lì】。

　　诗的前两句抒【shū】情【qíng】叙事，在无限感慨中表现出豪放洒脱的气概。一方面，离别是忧伤的【de】，毕竟自己寓居京城多【duō】年，故友如云，往【wǎng】事如烟；另【lìng】一【yī】方面，离【lí】别是轻松愉【yú】快【kuài】的，毕竟自己【jǐ】逃出了令人【rén】桎梏的樊笼，可【kě】以【yǐ】回到外面的【de】世界里另有一【yī】番【fān】作为。这样，离别的愁【chóu】绪就和回归的喜悦交织在一起，既【jì】有【yǒu】“浩荡离愁”，又有【yǒu】“吟鞭【biān】东指”；既有白日西斜【xié】，又有广阔【kuò】天涯。这两【liǎng】个画面相反相成，互为映衬，是诗人当日【rì】心境的真实写照。

　　在中【zhōng】国古典诗【shī】歌中，诗人【rén】们常常喜欢用落日作为【wéi】自然现象【xiàng】和象征【zhēng】韶【sháo】光【guāng】易【yì】逝的【de】双重手法来显示相思之【zhī】烈【liè】或别离之苦。“吟鞭东指【zhǐ】即天涯”。“吟鞭【biān】”是指诗人的马鞭，“东指”点明了此行【háng】的目的地【dì】——故乡（浙江）。“即天涯【yá】”是说距离故乡还【hái】很远【yuǎn】。马鞭举处，前面便【biàn】是离京师【shī】越来越远的【de】海角天涯。元人马致远【yuǎn】的《天净沙》写秋思：“枯藤【téng】老树昏鸦，小【xiǎo】桥流【liú】水人家【jiā】。古【gǔ】道西【xī】风瘦马【mǎ】。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。”龚【gōng】自珍以“浩荡”修饰离愁，以“白日【rì】斜”烘托离愁，以“天涯【yá】”映衬离愁，这种多层次的【de】描写【xiě】方法和马致远【yuǎn】的“夕【xī】阳西下，断【duàn】肠人在天涯【yá】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【miào】。只不过【guò】龚自【zì】珍的“吟鞭【biān】东【dōng】指即【jí】天涯”没有直接说自己是“断肠人”而已。

　　按【àn】理说，龚自【zì】珍不满于死气【qì】沉沉【chén】的【de】礼部衙门生【shēng】活，毅然【rán】辞去礼部主事之【zhī】职，准备回家乡【xiāng】杭州干一番事业【yè】，只身【shēn】出都，有的只是对旧势力的决裂之感和憎【zēng】恶之【zhī】情【qíng】，不应产生浩【hào】荡的离愁。唐诗【shī】人刘皂《旅次朔方》云：“无【wú】端【duān】更渡桑干水，却望并州是故乡。”说由于迁谪到更远【yuǎn】的地【dì】方【fāng】，因此连客舍【shě】地也【yě】成为【wéi】故乡了。不【bú】同之处在于，龚【gōng】自珍虽说【shuō】是浙【zhè】江仁和（今【jīn】杭州）人，但小时【shí】候在北京住过【guò】，又在礼部和其他【tā】机构做了十余年京官，京城早已成【chéng】了【le】他的【de】第【dì】二故【gù】乡。虽然龚自珍是主动要求【qiú】辞职，但辞职的原因却是因为沉沦【lún】下僚【liáo】，生活拮据，事【shì】出【chū】无奈【nài】，客观上【shàng】是被迫【pò】离京出【chū】都【dōu】。因此，“浩荡【dàng】离愁”中，含有【yǒu】些许仕途蹭【cèng】蹬，不为世用的感叹【tàn】和【hé】在政治上、思想【xiǎng】上的孤独感。兼之龚自珍当时与妓女【nǚ】灵箫关系【xì】十分密切，《己亥杂诗》十分之一的主题都与灵箫【xiāo】有【yǒu】关，其中一首说自己正堕入“红似相【xiàng】思绿似愁”的情场里，虽说灵箫并不在【zài】京【jīng】师，但在这【zhè】种情况下【xià】，与过去的生【shēng】活【huó】告别，缠【chán】绵悱恻、依依不舍的【de】“离愁”也就难排难遣。可见，龚自【zì】珍的“离愁”内涵是丰【fēng】富【fù】、复杂和多方面的。

　　日暮的片【piàn】片飞【fēi】花，撩【liáo】起【qǐ】诗人的离愁。事业未竟，岁月蹉跎，青【qīng】春【chūn】已逝，红日西沉，今【jīn】番【fān】出都，也许不再【zài】回【huí】还，作为描摹落花【huā】的能【néng】手，诗人爱“探春”，更爱“送【sòng】春”，爱花开【kāi】，也许更爱看花落，他曾在《西郊【jiāo】落花歌》中【zhōng】说纷飞【fēi】的【de】海棠花是到【dào】人间【jiān】飘泊逗留的【de】奇龙怪凤，把【bǎ】大风中海棠纷谢【xiè】的奇景比作【zuò】“如钱塘潮夜澎【péng】湃【pài】；如昆阳战晨披靡；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，齐【qí】向此地倾【qīng】胭脂”。“又闻净土落花深四寸，冥目观想尤【yóu】神驰”，想像“安得树有不尽之花更雨【yǔ】新好者，三百六十日长是落花时【shí】”。他【tā】对落花作过那么多美妙的比【bǐ】喻，而如今，诗人【rén】突然【rán】感到自己像一【yī】片飘飞【fēi】的落【luò】花。辞别京都，诗人乘马车出都，一路情不能已，对着无【wú】边的【de】落花，展开丰富的【de】想像。官场的【de】倾轧，沉重的氛【fēn】围，窒【zhì】息的人性，拮据【jù】的生活，诗人【rén】把【bǎ】自【zì】己的身世【shì】与落花完全融为一体。

　　“落【luò】红【hóng】不是无情物，化作春泥更护花”诗【shī】人笔锋一【yī】转，由抒发离别之情转入抒发报【bào】国之志。并反用【yòng】陆游的词“零落成【chéng】泥【ní】碾作尘，只有【yǒu】香如故。”落红，本指脱【tuō】离花枝的花，但是【shì】，并不是没有【yǒu】感情的东西，即使化做春泥，也甘愿【yuàn】培【péi】育美丽的春花成长。不为独香【xiāng】，而为护【hù】花。表现【xiàn】诗人虽然脱【tuō】离官场【chǎng】，依然【rán】关心着【zhe】国家的命【mìng】运，不【bú】忘报国之志，以【yǐ】此来表达他至【zhì】死仍【réng】牵挂国家【jiā】的一腔热情【qíng】；充【chōng】分表【biǎo】达诗【shī】人的壮怀，成为传世名句【jù】。

　　落【luò】花决不【bú】是无情的【de】废物，诗人辞去礼部主事之职，正是【shì】为【wéi】了到家乡主【zhǔ】掌书院【yuàn】，聚徒【tú】讲学，把【bǎ】自己的学业和思【sī】想传给生【shēng】徒，以变【biàn】革【gé】的热情和未来的【de】憧憬启迪【dí】他【tā】们，为国为民尽【jìn】自己的最【zuì】后【hòu】一点力量【liàng】。花落归根，化【huà】为【wéi】春泥，正可以孕育新的春天，色彩【cǎi】、芬芳，正可以献给后【hòu】之来者【zhě】。诗【shī】人从大【dà】自然生生不息的规律中【zhōng】得到启发。大自然里花开【kāi】花落，本来风雨由之，无感情可【kě】言，落红说不上是“有情物”还是“无情物【wù】”，只是诗人【rén】把自己的身世【shì】与落花完全结合起来，把感情移向【xiàng】落花，才【cái】使落花也具有【yǒu】人的感情，从而变成有情物。落花有情，表现在去酿造新的彩色的世界——“化作【zuò】春泥更护花”。至此【cǐ】，诗人终【zhōng】于把飞花般纷乱的思绪捉住【zhù】，从愁思【sī】中摆脱【tuō】出来【lái】，带【dài】着时代的使命感，上【shàng】升【shēng】到一种庄严神【shén】圣的【de】境【jìng】界【jiè】。“化作春【chūn】泥更护【hù】花”，这是飞花的【de】独自，也【yě】是诗人与腐败的【de】官场决裂，向【xiàng】黑暗的势力抗争【zhēng】的庄【zhuāng】严而【ér】神圣的宣誓。为【wéi】了国家和黎民百姓，为了似锦繁花【huā】，不惜【xī】献身化【huà】为【wéi】春泥。

　　这首【shǒu】小诗将政治抱负【fù】和个人志向融为【wéi】一【yī】体，将【jiāng】抒情和【hé】议论有机结合，形【xíng】象地表达了诗人复【fù】杂的情感【gǎn】。龚自珍论诗曾说【shuō】“诗与【yǔ】人为一，人外无【wú】诗，诗【shī】外无人”（《书汤海秋诗集后》），他【tā】自己的创作就是最好的证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