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世几回伤往事，山形依旧枕寒流。

　　西塞山【shān】，在今【jīn】湖北省黄石【shí】市东面的长江边上。岚横秋塞【sāi】，山锁洪流，形势险峻。是六【liù】朝【cháo】有名的军事要塞。公元280年（西晋太【tài】康元年），晋武帝【dì】司马炎命【mìng】王濬率领以高大的战船“楼船”组成的西晋水【shuǐ】军，顺江而下，讨伐东吴。诗人便以这【zhè】件史事为【wéi】题，开头写【xiě】“楼船下益州”，“金陵【líng】王气”便黯然【rán】消失。益【yì】州金陵，相距遥遥，一“下【xià】”即“收”，表明速度之快。两【liǎng】字对举就渲【xuàn】染出一方是势如破竹，一方则是闻风丧胆【dǎn】，强弱悬【xuán】殊【shū】，高下【xià】立【lì】判。第二联便顺势而下，直写【xiě】战事【shì】及【jí】其结果。东【dōng】吴的亡国【guó】之【zhī】君【jun1】孙【sūn】皓，凭借长江天【tiān】险，并在江中暗【àn】置铁锥，再加以千寻铁【tiě】链横锁江【jiāng】面，自以为是万全【quán】之计，谁【shuí】知【zhī】王濬用大筏数十，冲走铁【tiě】锥，以火炬烧毁【huǐ】铁【tiě】链，结【jié】果顺【shùn】流鼓棹，径造三山【shān】，直取金陵。“皓乃备【bèi】亡国之【zhī】礼，……造【zào】于垒门”（《晋书·王濬传》）。第二联【lián】就是形象地概括了这一【yī】段历史。

　　诗【shī】的前四【sì】句，洗炼【liàn】、紧凑【còu】，在对比之中写出了双方的【de】强【qiáng】弱，进攻的路【lù】线，攻守的方【fāng】式【shì】，战争的结局。它只用第一句诗写西晋水军出【chū】发，下【xià】面就单写东吴：在战争开始【shǐ】的【de】反映，苦心经营的工【gōng】事被毁【huǐ】，直到举旗投降【jiàng】，步步紧逼，一气直下。人们不仅看到了【le】失败【bài】者的形象，也看到了【le】胜利者的【de】那种【zhǒng】摧枯【kū】拉朽的【de】气势【shì】。可谓虚实【shí】相间【jiān】，胜败相形，巧于安排。

　　诗【shī】人在剪裁上颇具【jù】功力。他从众多的史事中单选【xuǎn】西晋【jìn】灭吴一【yī】事，这是耐人寻【xún】味的，因为东吴是六朝的头，它又【yòu】有颇为“新颖”的防御【yù】工【gōng】事，竟然覆灭了。照理后人应【yīng】引以为鉴【jiàn】，其实不【bú】然【rán】。所以写【xiě】吴【wú】的灭亡，不仅揭示了当【dāng】时吴王【wáng】的昏聩无能，更表现了那【nà】些【xiē】后【hòu】来者的愚蠢，也【yě】反映了国家的统一是【shì】历史的必【bì】然。其【qí】次，诗人写晋吴之战，重点是写吴，而写吴又着重点出那种【zhǒng】虚妄的精神【shén】支柱“王气”、天【tiān】然的地形、千寻的铁链，皆不足恃。这【zhè】就从反面阐发了一个深【shēn】刻的【de】思想，那就是【shì】“兴废【fèi】由人事【shì】，山川空地形”（刘【liú】禹【yǔ】锡《金陵【líng】怀古》）。可见【jiàn】如此剪【jiǎn】裁，就在于它能【néng】完满地表现其主题思想。

　　清代屈【qū】复认【rèn】为此诗第五【wǔ】句【jù】甚妙。不过应该指出，若【ruò】是没有前四句丰富的内【nèi】容【róng】和深刻的思想，第五句【jù】是难以收到如此言简意【yì】赅的效果【guǒ】。第六句【jù】“山形依旧枕寒流”，山【shān】形，指西塞山；寒流，指【zhǐ】长【zhǎng】江，“寒”字和结句的【de】“秋”字相照应【yīng】。诗到这里才点到西塞山【shān】，但【dàn】是前面【miàn】所写【xiě】并【bìng】没有【yǒu】离题。因为西【xī】塞山之【zhī】所以【yǐ】成【chéng】为有名的军事要塞，之所以在它【tā】的【de】身边【biān】演出【chū】过那些【xiē】有声有色载入史册的“活剧【jù】”，就是以【yǐ】南北分裂、南朝政权存【cún】在为条件的。因此前【qián】面放眼六朝的兴亡，正是【shì】为【wéi】了从一【yī】个广阔的历【lì】史背景中引出西塞山，从而大大开拓了诗的境界。诗人不去描绘眼【yǎn】前西塞山【shān】如何奇伟【wěi】竦峭，而是突【tū】出【chū】“依旧”二字，亦是【shì】颇【pō】有讲究的。山川“依旧【jiù】”，就更显得人事之变化，六【liù】朝之短【duǎn】促，不仅如【rú】此，它还表现【xiàn】出一【yī】个“江山不管兴亡恨，一任斜阳伴客愁”（包佶《再【zài】过金陵》）的意境。这【zhè】些又【yòu】从另一个角度对上一句的“伤”字作了补充。

　　第七句宕开一笔，直写【xiě】“今逢”之世，第八句说往【wǎng】日的【de】军事堡【bǎo】垒，如今已荒废在一片秋风芦荻【dí】之【zhī】中【zhōng】。这残破荒凉的【de】遗迹【jì】，便是六朝覆灭【miè】的见证，便是分裂失【shī】败的象征【zhēng】，也【yě】是“今逢【féng】四【sì】海【hǎi】为家日”、江山一统的结果。怀古【gǔ】慨今，收束了全诗。全诗借古讽今，沉【chén】郁感【gǎn】伤，但繁简【jiǎn】得当，直点【diǎn】现实。

　　刘【liú】禹锡的【de】这首诗【shī】，寓深刻的思想【xiǎng】于纵横开【kāi】阖、酣畅流利【lì】的风调之中，诗人好像【xiàng】是在【zài】客观地叙述往事，描绘古【gǔ】迹，其实并非如此，刘禹锡在这首诗【shī】中【zhōng】，把嘲弄的锋【fēng】芒指向在历史上【shàng】曾经占据一方【fāng】、但终于覆灭的统治者，这【zhè】正是【shì】对重新抬头的割据【jù】势力的迎头一击。当然【rán】，“万【wàn】户千门成野草，只【zhī】缘一曲【qǔ】《后庭花》”（刘禹锡《金陵五题【tí】·台城》），这个六朝覆灭的【de】教训，对【duì】于【yú】当【dāng】时骄侈腐【fǔ】败的【de】唐王朝来说【shuō】，也【yě】是一面很好的镜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