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范德孺知庆州

　　全诗共十八句，每段六句，章法井然。

　　诗【shī】一开始就【jiù】以纵论军国大事的雄健【jiàn】笔调，写出了其【qí】父范仲淹【yān】的才能、业绩【jì】和威名【míng】，有【yǒu】高屋建瓴的气势。“塞垣草木识威名”，用翻【fān】进一层的写法，极写范仲淹的名震边睡【shuì】。草木为【wéi】无情之物，原本谈不上识与不识，此时草【cǎo】木都能识，足见其声威之【zhī】盛。草木尚能【néng】如此，人则更【gèng】不待言。所以透过【guò】草木，实是写人【rén】。这一句是对范仲淹功【gōng】业威名的高【gāo】度概括【kuò】。接着写其杰出【chū】的军事才能。“敌人开户玩【wán】处女”一句用《孙子·九地》语：“是【shì】故始如处女【nǚ】，敌人开户，后如脱【tuō】兔，敌不及【jí】拒【jù】。”以此形容宋军镇静自着，不露【lù】声色。“掩耳不及惊雷霆”，则写迅捷的军事行动，出其不意，攻其不备。这【zhè】里用“惊雷”代【dài】替“脱兔【tù】”的比喻，表现出黄庭坚对典故的改造与化用。《晋【jìn】书【shū】·石勒载【zǎi】记【jì】》有【yǒu】“迅【xùn】雷不及掩耳”之说，《旧唐书·李靖传》也说【shuō】：“兵贵【guì】神速，机不可失【shī】……所谓疾雷不及掩耳【ěr】，此兵家上策。”“惊雷”对“处女”，不仅有动【dòng】静【jìng】的对比，而且更加有【yǒu】声有色，形【xíng】象的【de】反【fǎn】衬更为鲜明【míng】。这两句诗是【shì】范仲【zhòng】淹【yān】用兵如神的真实写照。如他率兵筑大顺【shùn】城，“一【yī】旦引兵【bīng】出，诸将不【bú】知【zhī】所向。军至柔远，始号【hào】令【lìng】告其【qí】地处，使往筑【zhù】城【chéng】。至于版筑之用，大【dà】小【xiǎo】毕【bì】具，而军中初不知。贼以【yǐ】骑三万来争【zhēng】，公戒【jiè】诸【zhū】将，战而贼【zéi】走，追【zhuī】勿【wù】过【guò】河【hé】。已而贼【zéi】果走，追者不【bú】渡，而河外果有伏。贼【zéi】失计，乃引去【qù】。于是诸将皆服【fú】公为不可及。”接【jiē】下二【èr】句又是一转：范仲淹不【bú】仅是杰出【chū】的【de】统帅，更是治国的能臣【chén】。“平【píng】生【shēng】端【duān】有【yǒu】活国计”就是赞扬【yáng】他的【de】经邦治【zhì】国的才能，“百【bǎi】不【bú】一试”，即还未来得及【jí】全【quán】面【miàn】施展，就【jiù】溘然长逝，沉埋九泉了。这【zhè】两句也是写实。宋仁宗庆历三年【nián】（1043年【nián】），范【fàn】仲淹【yān】入为枢密副使，旋为参知政事【shì】，推行了一系【xì】列刷新朝政的措施，史称“庆【qìng】历新政”，但【dàn】只一年多即遭挫折而失败。

　　第二段写范纯仁。“两持庆州节”，指熙宁七年（1074年）及元丰八年（1085年【nián】）两【liǎng】度为庆州知州【zhōu】。“骐驎地上【shàng】行”袭用杜甫的【de】诗【shī】句“肯使【shǐ】骐驎【lín】地上行”。驰骋广野的千里【lǐ】马【mǎ】正用【yòng】以比喻【yù】范纯仁。“潭【tán】潭”二句写他戍边卫【wèi】国的雄姿。“潭潭【tán】”，深沉宽广，形【xíng】容他的统帅【shuài】气度，如卧【wò】虎镇边，敌人望而生畏，不敢轻举【jǔ】妄动。“边头”一句则【zé】写他【tā】的惠政【zhèng】：劝民耕桑，抚循百姓，使他们【men】生儿育女，安居乐业。同上段的中间二句一样，这两句也是一【yī】个【gè】对比：对【duì】敌人有【yǒu】卧虎【hǔ】之威，对人【rén】民则【zé】具长者之仁。“折冲”一句承上经略【luè】边事【shì】之意而来，是【shì】活用成语。《晏【yàn】子春秋》：“夫不出尊【zūn】俎之间，而【ér】折冲于千里之外，晏子之谓也。”原指【zhǐ】在杯酒言谈之间【jiān】就【jiù】能御【yù】敌致【zhì】胜于千【qiān】里之外，此处用以指范【fàn】纯仁在【zài】边陲远地折冲御侮，应【yīng】付裕如。但【dàn】下句一【yī】个【gè】转折，又把意思【sī】落到【dào】了经邦治国【guó】之上：范【fàn】纯仁虽【suī】富有军事【shì】韬略，但治理国家正少【shǎo】不了他。

　　第【dì】三段归结为送别范纯粹，临别【bié】赠言，寄以厚望。“妙年”一句承接【jiē】上【shàng】面的“父【fù】兄”而【ér】来，衔接极为【wéi】紧密。“春【chūn】风”二句【jù】描【miáo】写仪【yí】仗之盛【shèng】、军容【róng】之【zhī】壮【zhuàng】，幕下诸将【jiāng】士气高昂，期待【dài】着秋【qiū】日【rì】草【cǎo】枯【kū】，好展露【lù】锋芒【máng】。王维《观猎》：“风劲充弓鸣，将【jiāng】军猎渭城【chéng】。草枯鹰【yīng】眼疾，雪尽马蹄轻。”所谓【wèi】“射猎”有【yǒu】时常用以指代作战，如高适《燕歌行【háng】》：“校尉羽书飞瀚【hàn】海，单于猎火照狼山。”照理，顺着此层意【yì】思应是希望战绩辉煌，扬威异域。但是诗意又一转【zhuǎn】折：不要追求智【zhì】名勇功，只需对【duì】“羌胡【hú】”略施教【jiāo】训即可。孙子曾【céng】经说过【guò】：“善战者，无智名，无勇功【gōng】。”“折箠【chuí】”，即折下策马之杖，语出《后汉书【shū】·邓禹传》：“赤眉来东【dōng】，吾折箠笞【chī】之【zhī】。”诗至最后，宛【wǎn】转地揭出【chū】了诗人的期望：不要轻启战【zhàn】端，擅开【kāi】边衅，守边之道【dào】不在于战【zhàn】功的多少【shǎo】，重要的是能安边定【dìng】国。

　　至此，就表现出【chū】这首诗【shī】的立意与匠心【xīn】了。诗中写【xiě】韬略，写【xiě】武功，只是陪衬，安邦治国才是其主旨。所以第一【yī】句就极【jí】可玩味，“知国如知兵”，“知【zhī】国”为主，“知兵”为宾，造语精切，绝不可前后颠倒。“知【zhī】国”是提挈全诗的一【yī】个纲【gāng】。因而【ér】一【yī】、二段【duàn】写法相同：先写【xiě】军事才能，然后一【yī】转，落到治【zhì】国之才。诗入突【tū】出父兄的这一【yī】共同点，正是希望范德孺【rú】继承【chéng】其业绩，因而【ér】最后【hòu】一【yī】段在写法上也【yě】承接上【shàng】面的【de】诗意：由诸将【jiāng】的思军功转为【wéi】期【qī】望安边靖国【guó】，但【dàn】这一期望在【zài】最后却【què】表达得很委婉曲折。尽【jìn】管如此，联系上面的笔意【yì】可知，如果直白说出，反嫌重复浅露【lù】，缺乏蕴藉之致。

　　这首送人【rén】之作，不写依依借别之情，不作【zuò】儿女临【lín】路之叹，而是【shì】发为【wéi】论道经【jīng】邦的雄【xióng】阔【kuò】慷【kāng】慨【kǎi】之调【diào】，送别意即寓于期望之中。诗人如同在写诗体的史【shǐ】传论赞【zàn】，雄深雅健【jiàn】，气度不凡。这正【zhèng】表现出黄庭坚以文为诗的特色【sè】。这种特色还体现于独特【tè】的【de】语言风格方面。他以【yǐ】散【sàn】文语言入【rù】诗【shī】，多用虚词【cí】斡旋【xuán】，大量运用典故成【chéng】语，力【lì】盘硬语，造语独特，使诗产生散文一样的【de】气【qì】势，好像韩愈写的赠【zèng】序，浑【hún】灏流转。如“敌人【rén】”一【yī】联，点化成【chéng】语，别【bié】具一【yī】种格【gé】调，是未经人道之语。“平【píng】生”、“折冲”二联都是十足的散文句式，古雅朴茂，“百不一【yī】试”连【lián】用四个仄声字，奇崛顿挫，惋惜之情溢于言表。

　　这首诗【shī】的用【yòng】韵【yùn】也别具一格。它一【yī】反常用的以换韵【yùn】标志段落的写【xiě】法，第一段用“名、霆、惊”韵，第三段【duàn】用“须、枯、胡”韵，中间一【yī】段却三换【huàn】其【qí】韵，首联、尾联分【fèn】别与第一段【duàn】及第三段押同一韵，中间一联则押仄声的“虎”、“女”。全诗三段，句子安排匀称【chēng】，而韵律【lǜ】却参【cān】差有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