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四愁诗》鉴赏

　　这【zhè】诗共分四章，分别【bié】列举东、西【xī】、南，北四个方位【wèi】的—个远处地名，表达【dá】诗人四处【chù】寻找美人【rén】而不可得的惆怅忧伤的【de】心【xīn】情。

　　第【dì】一章说思念之人在【zài】泰山，我想去【qù】追寻【xún】她。但有泰山下的小【xiǎo】山“梁父【fù】”阻【zǔ】隔【gé】，只能侧身东【dōng】望，眼泪沾湿衣襟【jīn】。那美人赠给我—把“金错刀”的佩刀【dāo】，我用“英琼瑶”这【zhè】几种【zhǒng】美玉回报【bào】她，但【dàn】路途太远，无法送达，心中烦忧，徘徊不安。

　　其余【yú】三章【zhāng】结构相【xiàng】同，按“所思【sī】、欲往、涕泪、相赠、伤情”的次序【xù】来写，除了美【měi】人所赠及【jí】诗人回报【bào】物品不同【tóng】之外，每章【zhāng】方【fāng】位地名亦不同。

　　这四章不同方位的地名抉不是随【suí】便写的。第一章地点是【shì】泰山【shān】，古人【rén】认为“王者有【yǒu】德【dé】功成则东封泰山，故思之”。汉【hàn】武帝曾登封泰山【shān】，东汉【hàn】安帝在公元124年（延光三【sān】年【nián】）亦登泰山【shān】祭告【gào】岱【dài】宗。可见诗人是寄希【xī】望于君【jun1】王，希望他振作有【yǒu】为，诗人愿【yuàn】以【yǐ】道术报君，使天下大治。但【dàn】外戚宦官这些小人【rén】的【de】阻挡【dǎng】，诗人的政治理想无【wú】法实【shí】现，只能徘【pái】徊忧伤【shāng】。第二章地点是在桂林【lín】郡。据史【shǐ】载【zǎi】，东汉安帝【dì】、顺帝时，这一带民族矛【máo】盾尖【jiān】锐【ruì】，顺帝为此极为优【yōu】虑。第三章所【suǒ】思【sī】之处在“汉阳”，史载安帝、顺帝时这【zhè】一带羌人时时入【rù】侵，大将不能守边。第四章诗【shī】人所思之处在雁门【mén】，即今【jīn】山西北部雁门关【guān】，为汉之北疆。据史载，安帝时【shí】，鲜卑人常来攻【gōng】略【luè】，掳掠人马【mǎ】，诗人以此为【wéi】忧。

　　《文选【xuǎn】》收入此诗附【fù】有后人之序说张衡“依屈原以美人为君子【zǐ】，以【yǐ】珍宝为仁义，以水深雪雰【fēn】为小人，思以道术相报贻于时君【jun1】，而惧谗邪不得【dé】以通。”这种分【fèn】析是可信的，因为古诗中【zhōng】传统的比兴手法【fǎ】是常以美人比理【lǐ】想【xiǎng】中的贤人，诗中四处远【yuǎn】方地【dì】名【míng】，正是【shì】关系国家安危的处所，表现了诗人【rén】对国事【shì】的关怀【huái】和优虑。这四【sì】方遥远【yuǎn】的地名【míng】也【yě】体现了诗人【rén】为理【lǐ】想而【ér】上下四方不倦【juàn】地探索追【zhuī】寻的精砷，但处处都有难以逾越的障碍，追寻思【sī】念【niàn】而不【bú】可得，故【gù】而优伤。这从侧【cè】面曲【qǔ】折【shé】反映了现实社会的【de】污【wū】浊黑暗，这些，就是诗人优伤的社会内容【róng】。

　　除了“美人香草”的比兴手法【fǎ】而外，这诗还运用了【le】《诗经【jīng】》民歌中回环重叠，反【fǎn】复咏叹的艺术手【shǒu】法。这四【sì】章意思相同【tóng】，结【jié】构【gòu】相【xiàng】同，句式相【xiàng】同，形式上非常整【zhěng】齐，但每【měi】章又换词押韵，在整齐中显出【chū】变化【huà】。

　　淸【qīng】代沈德潜在【zài】《古诗源》中评此诗说：“心【xīn】烦纡郁、低【dī】徊【huái】情深，风骚之变【biàn】格也”又【yòu】说：“五噫四愁，如何拟得？后人拟【nǐ】者，画西【xī】施之【zhī】貌耳。”

　　《四愁诗》钟情美人之意既明，则【zé】爱君之【zhī】深亦【yì】自可推知。《文选》将【jiāng】诗分成【chéng】“四思【sī】”，且看【kàn】这【zhè】“一思”。那无日不引人思慕的【de】美人，身【shēn】居东方【fāng】泰山【shān】云雾之中【zhōng】，邈焉难求【qiú】，而【ér】“我”之渴【kě】望，却惟在能追从她的身边、呼【hū】吸于她的芳馨之【zhī】中，则“我”情的执着痴迷，不【bú】已隐然可体味了吗？及至那小【xiǎo】小梁父顽丘，阻【zǔ】“我”不得亲【qīn】近美人，而【ér】“我”竟引【yǐn】领侧望、至于【yú】泪下【xià】涟涟，衣襟为湿，则“我【wǒ】”情之真之切，不已豁然无所隐藏了吗？诗至此三句，自【zì】与一段落，诗【shī】人有情之痴【chī】的面【miàn】目【mù】，已宛然可见【jiàn】。以下【xià】四句，更【gèng】成一段落，诗人言【yán】之【zhī】益【yì】深，亦令人读而感慨益深【shēn】。“投【tóu】我【wǒ】以木桃【táo】，报之以琼【qióng】瑶”（《诗经·木瓜【guā】》），古人既如【rú】是【shì】说，“我”怀中有琼【qióng】英【yīng】美玉，又如何能不思报【bào】赠？如今【jīn】，虽然明知梁父【fù】为阻、道路悠【yōu】远，这份礼物决无可能送达，此生只【zhī】能长作徘徊瞻望、怅惘【wǎng】以终；然而，“我【wǒ】”却为何总是不能【néng】绝念、总是心意烦乱、劳思无尽？

　　“一思”既已，“二【èr】思”“三思”“四思”源源不断，连翩而至，“我”首次“求女【nǚ】”虽然告挫，但“我”却绝不停止努力。当那赠他【tā】琅玕美石的美【měi】人徜徉于桂林山【shān】水之间时【shí】，他便怀着成【chéng】双的【de】白【bái】玉盘【pán】奔往南方【fāng】；当【dāng】那赠他貂裘短服的美【měi】人飘飘于【yú】汉阳丘岭之上时【shí】，他便揣着明月【yuè】宝珠趋向西方；当【dāng】那赠他锦绣彩段的美人【rén】出没于【yú】雁门关塞之时，他又赶紧携着青玉制就的【de】几案，驰走北方，虽【suī】然湘水深不【bú】可【kě】测，限【xiàn】我莫及桂【guì】林；虽【suī】然【rán】陇阪【bǎn】悠长【zhǎng】无已，阻我【wǒ】难至汉阳；虽然塞【sāi】上【shàng】雨雪【xuě】纷纷，碍我不达雁门；虽然每【měi】次都是受阻【zǔ】而止，每次都落得【dé】涕泗滂沱，沾染【rǎn】裳襟，每次都徒【tú】增惆怅，每次都忧思益加难释【shì】－然而，“我”却始终不倦，矢志不移！可以想见【jiàn】，倘若天地之【zhī】间【jiān】不止东、南【nán】、西【xī】、北四个方【fāng】位，此诗又将何止“四思”？诗【shī】人的奔【bēn】走将至于【yú】千【qiān】、至于万【wàn】，诗人的【de】愁思且巍过【guò】五岳、广过江【jiāng】河！切莫以“四愁”之间仅【jǐn】有并列而无递进，而嫌其章【zhāng】法单调【diào】少变【biàn】化；若《诗》之《蒹葭【jiā】》止于“宛在水中央”，君不将谓【wèi】其殊少文气乎？若《陈风·月出》止【zhǐ】于“劳【láo】心悄兮”，君不将觉其“心”之“劳”犹【yóu】不甚乎？惟【wéi】有一之不【bú】足、至于再、至于三、四，始【shǐ】能见诗人【rén】之深情缠绵、寄意幽远【yuǎn】。即如本诗，“愁【chóu】”虽止于“四【sì】”，但其【qí】愁绪究竟延【yán】伸【shēn】于胡底，又【yòu】有何【hé】人【rén】能【néng】量之【zhī】测之？“一唱而三叹，慷慨【kǎi】有余【yú】哀”，若要领【lǐng】会此种境界【jiè】，不从《四愁诗》之类重章、叠句上索【suǒ】解，又【yòu】将于何【hé】处求之？

　　《四【sì】愁诗》非但内容足以使【shǐ】人动容，其句式也极引【yǐn】人注目，它是中国古诗中【zhōng】产生年代较早的【de】一首七言诗。七言诗【shī】由来【lái】尚矣，但全诗句子【zǐ】均【jun1】为七言，而每句【jù】都采用上四字【zì】一节、下三【sān】字更【gèng】为一节的【de】形【xíng】式，句【jù】中又几乎不用“兮”字作【zuò】语助的诗，在现存的【de】创【chuàng】作年代确切可信的古诗（而非载于【yú】后世【shì】著【zhe】作【zuò】中、真【zhēn】伪莫辨的《皇娥歌》、《柏梁诗》之类）范围里，本诗【shī】是最【zuì】早的一首，这就是《四愁诗》在中国诗【shī】史【shǐ】上【shàng】的地位【wèi】。在此以前，七言诗或是杂以【yǐ】八言、九言者，如汉武帝【dì】《瓠子歌》；或是每句前【qián】三字、后三【sān】字各【gè】为一节【jiē】、而【ér】中间夹一“兮”字【zì】，如项羽《垓【gāi】下【xià】歌》、李陵【líng】《别【bié】歌》：这些，都【dōu】不能算作典范的【de】七言诗。至于汉乌孙公主的《悲愁歌》，虽【suī】然已达到全【quán】篇上四下三，但每句【jù】两【liǎng】节之间还【hái】存有“兮”字【zì】，成了一首八言诗【shī】，句【jù】式上虽【suī】接近于典范的七言诗，却终不能归入七言诗的范畴【chóu】。唯本诗除了每章首句以外，其余句【jù】子与后【hòu】世七【qī】言诗已全无二致，显得整饬【chì】一【yī】新、灿然可观。曹丕【pī】的《燕【yàn】歌【gē】行》，自是一首成熟的【de】七言【yán】。而《四【sì】愁诗》作为七言诗【shī】，虽然尚有不【bú】少《诗经》的痕迹【jì】如【rú】重章叠句、每章句子为奇数，以及《楚辞》的【de】痕迹如【rú】“兮”的使用；但是，它的【de】上四【sì】下【xià】三的句式，却【què】早在【zài】大半个世纪以前已达【dá】到了《燕歌行》的水准，同【tóng】时这种句式在【zài】抒情上的优【yōu】势－即节奏上的前长后短【duǎn】（异于四言诗及【jí】《垓下歌》之类七言的并列，和五言的前短后长），使听觉上有先长声曼吟【yín】、而复悄然【rán】低语的感受，而【ér】节奏短的三字节落在句后，听来又有【yǒu】渐趋深沉之感【gǎn】，如【rú】此一句循环【huán】往复，全诗遂有思绪纷【fēn】错起伏、情致缠绵跌【diē】宕之趣－《燕歌【gē】行【háng】》有之，《四愁【chóu】诗》亦已有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