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萼红·登蓬莱阁有感

　　据王沂孙《淡黄柳》词序：“又次冬（1276）公瑾【jǐn】自剡还【hái】，执手聚别【bié】……敬赋此解。”按王词【cí】中所云“翠镜秦【qín】鬟【huán】钗别【bié】，同折幽芳怨摇落”诸【zhū】语，可知周词为【wéi】同【tóng】时之作。该年正月元兵入杭州【zhōu】，宋室【shì】以亡。在故【gù】国沦亡的情况下，词人登临古阁，感【gǎn】慨万千，创作此词【cí】。

　　上阕以写景为主。首【shǒu】句【jù】“步深幽【yōu】”三字概括了【le】进【jìn】山【shān】登阁【gé】的过【guò】程。山路【lù】曲折盘桓【huán】，行人渐入幽深【shēn】。这就【jiù】登楼【lóu】而言，是由题前人笔，也可以说是一个缓【huǎn】缓而起的【de】序【xù】曲，它从叙事中【zhōng】带出景物，景【jǐng】物却在人们【men】的心中投下了清冷压抑的阴影。“正”字领起【qǐ】下【xià】面两句，交代当时【shí】的天气。冬云凝重，天【tiān】色昏黄，仿佛要下雪的【de】样子。作者以阴沉的天气烘托自己抑郁而沉重的心情【qíng】。“鉴曲”三句【jù】，描写登阁【gé】所【suǒ】见到【dào】的景物【wù】，鉴湖和【hé】兰【lán】亭都【dōu】是历史上【shàng】名士栖游的地方【fāng】，而眼前一片萧瑟和衰败。这三句自然化入【rù】楼上景观，将人文物象和自然风光【guāng】融合无间。从结【jié】构【gòu】上看【kàn】，也就【jiù】是由写景转【zhuǎn】入【rù】抒情，为过【guò】渡到下【xià】文作【zuò】准备。词人抚今追昔，不胜感慨，只觉“千【qiān】古【gǔ】悠悠”。以【yǐ】上六句都是【shì】借环境氛围来烘托人物心理。如果说【shuō】“俯仰千古悠悠”是对世【shì】事【shì】的感怀，那【nà】么接下来【lái】“岁华晚”三句就【jiù】是对个人【rén】身世的慨叹【tàn】。自【zì】己不【bú】知不【bú】觉已步人晚年，却还要四处飘泊，远离故【gù】乡，孤身【shēn】只影，又有谁【shuí】会同情我，理解我，愿与【yǔ】我一起泛舟五湖？这几【jǐ】句语促情急【jí】，层层递进，暗用【yòng】典故，字【zì】里行间不仅抒发了寂寞伤怀之情【qíng】，也吐露了自己对前途和归宿的设想，曲折【shé】地表【biǎo】现了对现实的态度。“磴古松斜，崖阴苔老，一片清愁。”蓬莱阁原也是登览胜地，如今【jīn】却游人【rén】稀少，繁【fán】华消歇，只【zhī】见那【nà】石阶上倾【qīng】斜的老【lǎo】松，和路边崖畔厚厚的【de】青苔【tái】，这【zhè】一派荒芜落【luò】寞【mò】的景象，不就是王朝沉沦、山何破败【bài】的【de】象征【zhēng】吗！所以【yǐ】诗人写到这【zhè】里，再也抑制不住地发出了痛苦的【de】呼喊【hǎn】——“一片清愁【chóu】”，水到渠成【chéng】，自然地【dì】收束【shù】了上片。同【tóng】时，这也就揭示了诗人之【zhī】所以要感慨世事、怀古伤【shāng】今、泛舟五湖【hú】的现实的原因。

　　下阕开始抒发对故国山河的感怀，对宋朝大好江山丧失的【de】痛惜。下【xià】阕首句以“回【huí】首”带【dài】起三【sān】句，述说流亡岁【suì】月中对故乡故【gù】都的刻骨思念。这三【sān】句【jù】互文见意，意思是回想【xiǎng】在那些天【tiān】涯【yá】飘【piāo】泊的日子里，我多【duō】少次梦【mèng】回东州、西浦，热泪滚滚，洒落在【zài】这【zhè】日夜思【sī】念的土【tǔ】地上【shàng】。这个倒叙不单【dān】是为【wéi】了抒发昔日的思情愁怀，更为描写今日作铺垫、作反衬。“魂飞西浦，泪洒东洲”今天【tiān】归【guī】来，该是惊喜不已【yǐ】，泪如【rú】泉涌【yǒng】。可是【shì】，出人意料，如今【jīn】登上蓬【péng】莱阁，眼前分明是故土故【gù】园，而心中的滋味【wèi】，却颇似王粲所说的：“虽信【xìn】美而非吾土兮，曾何足以少【shǎo】留。”（《登楼赋》）这种“很特别”的感【gǎn】觉，将那种江山易主【zhǔ】、国破【pò】家亡的【de】悲伤，表现【xiàn】得极【jí】其真切，极【jí】其深沉。由此逼出【chū】“最负他，秦鬟妆【zhuāng】镜，好江山、何事此时游”二句【jù】点题的话，集【jí】中抒发了国破家亡【wáng】的巨大创【chuàng】痛【tòng】。这里采用【yòng】艳丽的词语【yǔ】极力铺陈【chén】山川的美丽，意在【zài】反衬亡国的【de】惨痛。诗人说辜负了，辜负了，秦鬟【huán】妆镜，你这美好的江山，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【de】时刻【kè】来与【yǔ】你【nǐ】相见！这是【shì】正面的语意，反面还有【yǒu】一【yī】层，那就是这样的【de】时刻，我心中“一【yī】片清【qīng】愁”，你亦无昔【xī】日的神采风韵，如此【cǐ】相见，更是悲酸难耐。虽有【yǒu】亡国失家之【zhī】痛【tòng】，却【què】又有【yǒu】难以直言之苦，只得以自【zì】悔自恨之【zhī】言出之，曲笔传情，更见悲慨。愈转愈【yù】深，愈叹愈悲，如何收【shōu】煞得住呢？不过【guò】也只有山重水复，方能更见其才情【qíng】笔力。下面作者语锋一转，再【zài】由今而古，由【yóu】实而虚【xū】，向空处寄【jì】情。“狂【kuáng】吟老监”指贺知章，他曾任秘书监，又自【zì】号“四明狂客”。词人要召【zhào】唤他一起【qǐ】来赋诗消忧，表面意思是自我排遣，好像离主题远了一点，其【qí】实正【zhèng】表明【míng】忧愁郁【yù】结，难【nán】以消除，愁情反而更深了。“共赋消忧【yōu】”与上阕结尾【wěi】处的【de】“一【yī】片清愁【chóu】”相【xiàng】应【yīng】，都有“意【yì】在【zài】言外”的韵致【zhì】，使沉【chén】痛之【zhī】情【qíng】在【zài】含茹吞【tūn】咽之中【zhōng】又转深了一【yī】层。

　　这首词借物抒怀【huái】，以阴沉凄【qī】凉的冬景表达作者国破家【jiā】亡四处【chù】漂泊的忧思。词的上阕涉及国土【tǔ】沦【lún】亡，但萧敝的冬景无处不渗透遗【yí】民的哀痛。下【xià】阕改用直【zhí】抒胸【xiōng】臆【yì】的手法。“回【huí】首”三句，似【sì】欲打开感情的闸【zhá】门一任奔泻，以倾【qīng】吐心【xīn】头郁积的【de】哀伤【shāng】，然而，至“还似王粲登楼”句一顿，至“好【hǎo】江山、何事【shì】此时游”时作者的悲【bēi】愤之情突【tū】至高峰。随后却轻【qīng】轻【qīng】一退，转而要【yào】呼唤“四明狂客【kè】”贺【hè】知【zhī】章，来与自己一道吟赋【fù】。这样【yàng】层层推【tuī】进，回环【huán】往复，构成【chéng】了本词情思哀婉【wǎn】和沉【chén】郁顿挫的风格特【tè】征。草窗词素以意象缜密【mì】著称。综观全词，写景空【kōng】远，抒【shū】情婉曲，结构细密，引事用【yòng】典十分贴切，充分体现出作者深厚的词【cí】学功底和【hé】创【chuàng】作才力【lì】。所以这首词一直被推为《草窗词》的压卷【juàn】之作【zuò】。